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酒店直播“不愁卖”万部视频付费看

  两人也“走进”正对大床高处的一处隐藏摄像头,最后被定格在手机APP里一个3CM×6CM、名为“A6”的视频画面中。

  在这些“眼睛”背后——摄像头安装工的招募,每天在各平台、社交软件里发布;摄像头被“种”进酒店、民宿的客房后,又以“直播台”的名义被打包出售。

  10月14日,某网站“摄像头吧”内,网友“上帝有只眼”发帖:有台了,都是精品。

  每个“台”对应一个酒店房间内的摄像头。每新增一个“台”,意味着又一枚摄像头被偷装进酒店房间开始运行。

  在卖“台”过程中,卖家通常会从偷录的视频中截取一些“精彩”画面,并打上“完美视角、真实刺激、高清有声”等吸睛标签,招揽买家。

  同一时间,在一款加密社交软件中,十多个群正在高价招募头的安装工。这些群的名称都含有“”“酒店”“针孔”“安装”等关键词,每个群的订阅者有数千至上万人不等。

  新京报记者随机进入一个有着2700多名订阅者的群,以安装工的身份向群主咨询安装事宜。

  按群主的说法,安装工需先支付摄像头押金以获取群主邮寄的摄像头。到酒店安装时,会有专人通过视频指导并进行调试。安装好后,群主退回押金,报销酒店房费,并付给安装工一笔佣金。记者发现,一台摄像头的押金多在500元—1200元之间,安装后将支付8000元至上万元的佣金。

  摄像头优先安装在入住率较高的酒店或大学城附近的酒店。“这样做才能够拍摄到更多私密视频。”群主说。

  其提供的多张摄像头照片显示,只有绿豆大小的插电式摄像头,由排线连接电路板。摄像头电源线与酒店房间电源相连,插入房卡通电后,摄像头开启录像,录制时不会发光。

  一些摄像头还可以连接锂电池或充电宝,操作更简单。“放在房间的排风口、空调软管、天花板灯带等隐蔽处附近,一块电池能拍一两个月。”群主说。

  这类充电式摄像头也多被装进抽纸盒、驱蚊灯等常见日用品的内部,成为与房间陈设“融为一体”的设备,受到多位群主推荐。

  9月24日晚,石家庄市公安局新华分局通报“民宿摄像头”事件称,与民宿业主并不相识的3名嫌疑犯,借住宿之机在客房内偷装网购监控设备,已被依法采取刑事强制措施。

  多位群主称,他们会将调试好的摄像头标注名称后进行分类,再打包卖“台”牟利。

  新京报记者私信获取“上帝有只眼”的微信后,对方将16个头捕捉到的住客私密图片,以5张或6张拼为一组,发给记者选购,“5个台580元,6个台680元。”

  从这些图片能够准确的看出,摄像头被安装在不一样酒店的房间高处,能俯瞰整张床,但角度各有不同。“你喜欢看什么样的角度,就选哪组台购买。”对方称。

  付款后,“上帝有只眼”让记者下载一款名为“TP-LINK物联”的手机app,并发来了虚拟号码注册的登录账户和密码。记者登录该APP后,发现在“设备”栏中已有5个房间的直播画面。5台设备分别被命名为A3、A4、A5、A6、A7。

  记者随机点开一个房间,不但可以观看房间内的实时画面,还能查看该房间7天内被摄像头的全部视频。这些视频被随机切分为10多秒钟至几分钟不等的片段存储在云端。其中一个房间的云端存储显示:今日新增271段录像。

  “上帝有只眼”和记者说,这些摄像头连接着房间内的线路,只要房间插卡通电,设备就会从“离线状态”自动进入拍摄模式实时直播,并上传至云端储存,“确保房间有人时,摄像头就会直播、录制,这样能节省存储空间。”购买者在登录账户后30天内,可以随意观看直播和录制的视频。

  10月31日,“摄像头吧”又有一名网友发帖提到“酒店 头”,并配发一张打满马赛克的酒店房间监控截图。留言后,对方添加了新京报记者的QQ。

  该网友发给记者的多个手机实时录屏画面显示,他手中至少有10余个“台”,多个监控画面的日期均为“2024-10-31”。

  “一组5个台,880元一个月。”该网友称,这些摄像头的观看权并不愁卖,他们除了在网站发帖外,还通过社交平台等渠道推广,“只是发得隐晦一些,然后引导意向客户购买。”

  在某加密社交软件的群里,摄像头直播台被冠以“情趣酒店”“入住率高”等各类标签,明码标价售卖。

  卖家一般将4至8个直播台打包成组出售,平均每个台的价格百余元。一次性购买的“台”越多,价格越便宜。

  一名卖家和记者说,他干这行已经2年多,手里有上百个直播台,还有一个3万多人的客户群。售出后24小时内不满意包换台,如果摄像头被人拆除、发生异常掉线等问题,可以补台。

  在摄像头黑色产业链中,受利益驱使加入“下线代理”的人迅速扩张,已成为视频“滚雪球式”迅速传播的重要一环。

  一名安装代理告诉新京报记者,他是一级代理,从境外赌场获取摄像头,“一次拿一两百台”。画面会打上赌博游戏的广告,以卖“台”和出售视频的方式为境外赌场引流。

  他自称手下的二级代理每安装一台摄像头,能拿到1.8万元佣金。二级代理再找人代安装,会支付1.2万元佣金。逐层递减,每级代理既自己安装挣佣金,也招代理挣差价。

  另一名长期招安装工的代理表示,安装工每安装一台能够获得数千至上万元的佣金。他同时也招募销售代理,只要给他交代理费,他可以将部分台的权限卖给记者,由记者再加价售卖。

  前述发帖网友就是一个二级销售代理,靠低价从上家拿摄像头的直播观看权限,再加价卖出牟利。他同时也发展下级代理,每一级代理的卖“台”营业额,从上家到下线日,他和记者说,前一晚,他的营业额是8900元,除了分给上家的部分,他能赚取30%的利润——近3000元。而他的上家,一晚上保底能有几万元的收入。

  为招揽记者为“下线”帮其在高校内拓展销售经营渠道,该网友称,可以让给记者15%的利润,以750元的价格出售一组5个台的直播观看权限,“一组台你卖1000元,很轻松”。

  裁判文书网披露的一起案件显示,2018年1月至3月,嫌疑犯沈某帅,以150元的价格从安装头的机主处购买邀请码分享给下线余名下线万余元,他的下线万元不等。

  曾在某市郊区经营民宿的王星(化名)说,2018年,她在某小区做民宿生意,结识了在同小区开民宿的张引(化名)——一名留着寸头、操东北口音的中年男子。

  在两人的一次聊天中,张引突然跟王星说,可以在房间里装摄像头视频,装修的时候就把摄像头埋在里边,“做正经民宿挣不了啥钱。很多人都这么干。”

  王星说,张引手中有数十套房源,自称每个房间里有三至五枚摄像头,这些摄像头被多次出售用于直播,比房费来钱快。

  当时该区域市面上正常的两居室民宿租金为500元左右,一居室为200元左右。张引所经营民宿的定价却只是市场价的一半。

  “他把房间装成情趣房或者各种ins风、奶油风,用较好的装修和低价房费来引流,提高入住率。”王星说。

  张引提出想与王星合作,并给出两种“合作”模式,一是由他把摄像头安装在王星的民宿里,产生收益后,按年或月给她钱,无须她操作;二是王星向他购买设备,自行安装,之后在他介绍的平台上经营账号,向他支付一定数额的佣金。

  王星记得张引之前说过,他在每个城市待个一年左右就撤,之后再找外行接手,“以后就算查出来摄像头也是别人背锅,查不到他的头上。”

  11月1日,新京报记者再次打开“TP-LINK物联”APP,发现从“上帝有只眼”处购买的5个直播台中,有两个显示“设备已离线”,点击后,虽无实时画面,仍能查看过往7天已上传至云端保存的视频。

  多个售卖酒店直播台的商家说,他们的直播,均通过下载“TP-LINK物联”APP实时观看。

  新京报记者发现,“TP-LINK物联”是一款合规的APP,在多个手机应用市场可以下载。相关介绍显示,该APP由普联技术有限公司开发,其基本功能包括管理TP-LINK安防监控产品,如网络摄像机、硬盘录像机等,支持监控画面实时预览、录像、截图、语音对讲、云台控制及录像回放等功能。

  前述网友向新京报记者介绍,有人购买直播台后,他们会提供登录“TP-LINK物联”APP的账户和密码,然后将摄像头主账号的观看权限,分享给购买人,“一个主账号,可以将观看权限分享给几十人。”

  2020年,山东省济宁市中级人民法院披露的一起案例显示,葛某贺在多个城市的酒店客房安装“360科技公司”生产的头。其被抓后,警方在他的摄像头软件账户中发现,他安装绑定的20余个摄像头已先后分享给768个“家人”。据多家新闻媒体报道,彼时,“360科技公司”生产的头,可通过邀请码最多分享给100个用户共同观看。

  11月1日,新京报记者拨打“360硬件客服”电话,客服称,现在一台摄像头被主账号绑定后,主账号最多只能分享给5个人同时观看,没办法分享更多的观看权限。

  10月25日,“TP-LINK物联”APP的客服人员表示,他们的APP大多数都用在绑定自有品牌摄像头。此前,该公司的摄像头支持100人分享观看,为保障安全和隐私,这一功能在今年被修改为只能免费分享给5个人。通过购买高级分享套餐,最多只支持20人同时观看。20人的共享套餐每月180元。

  乐橙摄像头客服称,乐橙的摄像头只可以通过乐橙APP观看监控画面,支持最多免费分享15人,超过15人,每分享一个用户的观看费用为每月10元,收费分享的上限可超过一百人。

  对于有人使用“TP-LINK物联”APP分享画面的问题,该客服人员称,他们没办法查询到监控画面是否涉嫌违规,若用户发现被的情况,建议报警处理。该公司生产的摄像头是家用类设备,即使是体积最小的设备,外观也显而易见,不具有针孔外形,难以实施。

  安防从业者徐安(化名)告诉新京报记者,一台监控摄像头有两个必要零件,摄像头和电路板。电路板是接通软硬件的关键,它是一个由芯片、通讯模组等物组成的模块。不一样的品牌摄像头的电路板不同,使用到的芯片、协议的差异,保证摄像头只能连接同一品牌的APP。

  “但不排除改装的可能。”徐安说,目前的者多是靠改装硬件,在购买品牌摄像头后,拆去外壳,将内部的摄像头、电路板等零件取出,自行组装成设备。这类经改装而成的“头”便可连接相应品牌的APP。

  从事反窃听、窃视十余年的何志会也认为,目前市场上所谓的摄像头,基本都是私人使用电子元器件改装而成。据其观察,自WIFI技术普及后,头的传输方式、体积大小都基本定型,技术上再无进步。

  徐安表示,目前各品牌摄像头的分享人数限制已经大大缩减。从技术层面看,者想凭一己之力破解协议以突破品牌摄像头软件的分享人数限制,几乎不太可能。

  除了出售直播权限,那些被酒店摄像头捕捉并上传云端存储的视频也会被卖家存下来,通过剪辑、整合,作为付费内容放在VIP群里售卖,进行二次牟利。

  10月22日,在某加密社交软件中,一位有着万名群成员的群主不断在群里发布广告,让群员付费进VIP群,“每天更新、录播回放”。为吸引群员,群主还不时发布住客的私密截图,配以“新流出、极品”“秃顶大叔、邻居”“醉酒女子”等简介。

  群主称,缴费158元,可以观看过往酒店摄像头拍摄到的“精彩”画面,定时进行更新,虽然没有看直播刺激,但是被留存的视频都是经过筛选的,“小白可以先买这个试试”。

  新京报记者进入该群主组建的VIP群发现,群内已有819人,共有2000余部视频可以观看,全部都是酒店住客的私密视频。从视频的画面信息及拍摄角度能够准确的看出,这些视频至少来自100个安装在不同酒店房间的头。

  一位群主称,记者进入的只是初级VIP群,群内的视频只能观看,不能转发和下载,若想要更大的权限,可以再交99元,进入VIP2群下载视频。

  2022年11月,湖南娄底一女子独自入住娄底某酒店时,被隐藏摄像头到私密照片,后被一陌生男子借此索要10万元,还称要把这些照片发给她的单位与周边亲朋好友,该女子随后报警。

  2016年6月,包头市一名男子向青山区公安分局报案,称其收到一个纸盒,里面有他和一名女子开房时的裸照,还有一张留有联系方式的纸条。经过与对方短信联系,对方向他索要5万元,否则就将照片和视频发布出去。青山区公安分局民警随即展开侦查,抓获1名犯罪嫌疑人。

  2013年11月,一对男女在重庆大渡口区一酒店入住后,第二天当事人突然收到前一晚两人的亲密视频,发短信者索要5000元,否则将在网上发布。警方接报案后,将3名在宾馆偷装摄像头视频实施敲诈的嫌疑人抓获。

  何志会表示,2018年以前,酒店等公共场所的情况相对来说比较多。2018年、2019年,公安机关多次对产业的整个链条进行打击,这一现象得到一定效果遏制。今年以来,海南、石家庄等多地曝出事件,这一违背法律规定的行为可能有抬头的趋势。

  新京报记者发现,关于相关的群聊大多禁言。即便是有数千名订阅者的群聊,也无法验证群聊中的内容属实。

  上述群主和记者说,骗子会从其他群聊中盗取图像和文案,甚至虚构向安装者邮寄摄像头的发货信息,以此营造出不断有人在全国各地安装摄像头的感觉,吸引订阅者咨询。

  一名网友自称有数十个直播台,同时招募安装代理。该网上的朋友表示,一台摄像头的押金为500元,安装后将支付8000元的佣金,押金只可以通过支付宝或微信直接转账,随后发来收款码。

  类似的骗局特征明显,卖家时常发布与或设备相关的视频、图片,以证其身份的真实性。一旦有人上钩,卖家会以交押金为由,要求购买者以密码货币或口令红包等方式付款。最后,卖家会用很多理由一再拖延发货时间,甚至突然加收运费,以此骗取更多钱财。

  在新京报记者调查取证的过程中,也遇到过交完押金被对方拉黑,或者不发货的情况。在与不同卖家的数次交易后,记者才买下两批共11个直播台。

  当记者询问这些直播台来自哪些酒店或来自何地时,多位卖“台”者对此讳莫如深。有人称这些“台”都是从上级代理而来,不知转过几道手,“只要能看直播就行,是哪里的并不重要。”

  这些摄像头多位于房间墙面高处,很难通过观察房间陈设细节来分辨出具体酒店并对酒店进行提醒。

  11月9日,新京报记者在某加密社交软件中进入一个名为“强盛针孔 基站”的聊天群,该群的订阅者约1.5万人。“置顶消息”中有数段群主招募安装工在多地酒店安装头的视频。

  其中,标题为“7/19日代理安装”的视频约22秒,画面显示在一家酒店的大床上,摆放着螺丝刀、钳子、试电笔、黑胶带等安装工具,床上还有两个黑色的小包以及一些透明塑料包装袋。

  床边一名男子一边运镜展示房间环境一边说:“广西桂林荔浦市,发的摄像头开始安装中。2024年7月19号。”

  在该视频画面中,新京报记者看出,被塑料包装袋压着的被套上印有字样。记者截图放大后,依稀能辨认出字样为“XX商务酒店”。

  在几家主要的旅行平台上,均能搜索到该商务酒店,通过图片对比,视频中呈现的房间环境与该酒店的精品大床房相似。

  11月10日,新京报记者拨打该商务酒店的订房电话,告知对方疑有精品大床房被安装了摄像头,建议排查处理。

  11月16日,该商务酒店的经理表示,通过记者提供的视频画面,他们确定了疑似被安装头的房间并进行排查,“摄像头都需要连接电路,插座、空调管等位置都找了,暂无发现。”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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